最近李光满老师和胡锡进主编之间的争论广受关注，网友们自发站了队，展开了更大规模的网络辩论。我没有过多参加争论，我的思绪被带入了另一个问题：我们的文化中，几乎对任何一个问题都会有不同看法，这应该是好事。进一步去想：我们这样一个古老的民族，是不是正是因为内部一直有着这样的一些争论，才获得了自我修正错误、自我不断超越的能力呢？

争论是集体思考的一种方式

争论是正常现象，应当学会平常心对待。在互联网上，不管什么事情，都会有不同的看法，争论当然也不可避免。90后、00后的孩子们看电视剧，有很多看的不是情节和画面，主要看的是弹幕。弹幕中，往往是针锋相对的争论容易激发出既有神评妙语。

没有争论反而是不正常现象，应该特别关注。经常网购的人都知道，如果有一种商品0差评，通常都是水军刷出来的结果。在封建王朝的朝堂上，如果一项提议被提出以后，没有任何反对和争议，这项提议通常都不会被皇帝所采纳。

我作为一个企业经营管理者和咨询工作者的体会是：关于任何一个问题，只要是多个人发表意见，都不可能是一个意见。如果是一个意见，只有两种可能：一种是只有一个人发表意见，其他人不让说；另一种是大家不敢或不愿说实话，只发表了违心的意见。

在工作中，领导者时时要努力做的恰恰是鼓励不同意见，包括相反的意见；而竭力避免总是一个声音表达、一种视角看问题。

咨询工作尤其需要争论。我们在做项目的时候，对一些关键问题甚至全局性、根本性问题，经常不自觉地出现正反两派，争得面红耳赤，其实也正是我们一直保持的工作方式。有人反对，有人提问题，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才能更深刻。这起码是团队协作所必需具备的一种集体思考方法。

争论表面上是语言和文字及其他显性的沟通工具，而其实质是集体思考的正在进行时。我认为，集体思考的本质是由个体智慧认同到集体智慧的形成过程。这里说的集体智慧有两层基本含义：第一层，每个人都有自性之光，这是集体有智慧的基础，也是集体自信的基础。集体无智慧，只是因为太多人的自性之光被蒙蔽得太深。一旦有人明光显现，其他人哪怕看不到，感受不到那点明光，也会不自觉为其吸引，形成群体共识，进而成为集体智慧。第二层，少数明明德者的智慧，是引领集体智慧的必要因素。如晚清那种病态、麻木的国民状态，集体智慧早已严重退化，就是缺少智慧的引领。如果没有这两层含义，再多的争论也变不成有益的集体思考，再多的集体思考也变不成有用的集体智慧和有效的集体行动。

争论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吗？

大家都知道一句名言：真理越辩越明，道理越说越清。实际上，这句话是有条件的。一是辩论的问题要是能说得清的“真问题”，辩论的各方是真正想解决问题的人，大家有一个共同的、善意的目的，而不是为了取悦于观众和取悦于选票而辩论。二是参与讨论的人中，至少要有一个明白人。有了一个明白人，讨论就会往正确方向不断发展，认识就越来越清晰，结论就越来越接近正确。没有一个明白人，越讨论越糊涂，或者变成互相揪错的抬杠。脱离了这些前提，像那些为了提高收视率而策划的辩论赛，是毫无意义的辩论，甚至有为错方者胜而欢呼者，更是扭曲人性，危害不浅。

争论缺乏或违反了必要的条件，还可能争论出一个坏的结果。前一阵双汇新老掌门人之间的分歧闹上了自媒体，这样的争论给企业带来了巨大风险，就没争出个好结果。分裂可能还不是最坏的结果，最坏的结果是争论出了一个错误的方向，达成共识的各方共同加快脚步跳下深渊。

争论是一种识错纠错机制

我们常说人不能薅着自己的头发上天，不能推着自己的屁股上树。但是在人生的路上，在一个民族、一个政党发展的道路上，很多时候，生存下去唯一的希望只能依靠自己。

中国共产党是勇于纠正自身错误、善于自我净化的党。这种说法不是西方传来的，也不是马列主义带来的，而是从中国传统文化继承来的卓越能力。

我党有着优秀的争论传统，每当发展遇到挫折，就会发生重要的争论。争论过后，绝大多数时候总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，找到正确的方向。远的不说，光说改革开放以后，就有过至少三次大的争论。第一次是关于“两个凡是”还是实事求是的争论，第二次是市场经济到底姓社还是姓资的争论，第三次是关于国企要不要改革改制的争论。也许站在今天看历史，仍会感觉到当年的争论和改革是如此惊险，步步惊心。但奇妙的是，我党发起的几乎每一次争论都得出了正确的结论，作出了正确的决定，选对了事关国家命运的战略方向。这些都已经被历史充分地检验了。

并不是每一个民族都有这种自我修炼、自我纠正错误的能力。比如当下的美国，别说自我纠错，貌似连自我反省的意识都没有。面对国内外重重危机，美国政客从来都没有深刻反思过，只会归罪于中国，嫁祸于世界。

帝国主义为什么越来越深陷于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不能自拔？就是因为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政客，无论议员还是总统，不是以人类共同认可的善意为出发点，而是以为资本的利益服务为出发点，以博取民众的欢愉为出发点，当选举成了选秀，哪里还有什么真理和正义可言，导致其本身缺乏足够的自省和自我纠错的能力。

自我纠错的力量从哪里来？

中国共产党和中华民族强大的自我纠错能力正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，这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内在动力。

中国文化主流上是不鼓励无意义的辩论的。比如反映在律法上，就提倡“息讼”，而反对“健讼”。孔子甚至说：“巧言令色者鲜矣仁。”90年代初社会上出现了姓资姓社的争论，邓小平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样的争论是毫无意义的。但在必要的时候，又对争论有足够的宽容甚至鼓励的，要争论就非要争论出个结果不可。所以像百家争鸣、百花齐放那样的奇观，在中国历史上频繁出现。

中国文化中有一股力量，当自我困顿的时候，困而知不足，困而知内返。内返，就是向自身寻求力量。《大学》说，大学要回归的就是让自身光明的德行光大起来（明明德），这个自身的德行一旦大放光明，可以照耀整个世界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挡它的光明。

这种力量说神秘也没那么神秘，通俗地理解，可以说成就是一个人或一种文化自身内在的、与生俱来的自我修复能力。

中医和现代医学都认为，人体具备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。人体是怎样进行自我修复的呢？现代医学的说法是，人体有强大的免疫系统，对绝大多数已知的细菌病毒，免疫系统都能够及时地应对，并且还能以类似病毒变异的方式对付病毒。人抵抗疾病的自身免疫力就是明德的一种体现。天有好生之德，明德是天道在人身上的体现。在天为道，在人为德，在生理上即为免疫力。

自身明德虽然深藏于内心，但其能量却是无限的。往小了说可以解除疾病和烦恼的困扰，往大一点说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，明德一旦大放光明，可以让自己以及带领他人走上终极解脱之路。

中国文化擅长把这种自身明德变成社会进步的动力，通过一定的机制把自性之光转化成善行义举。

如果说西方文化是一种：赢者通吃、成王败寇的直线文化，那么中国文化则是金木水火土五德相生相克的文化。举个例子来说明它们的区别：西方人喜欢玩的游戏是对抗性游戏，以力量定胜负，胜到最后就是冠军王者，至高无上。而中国人喜欢玩的游戏是循环游戏，如酒桌上玩的杠子老虎鸡子虫，杠子打老虎，老虎吃鸡子，鸡吃虫，虫又蛀杠子，没有绝对的王者。在直线文化里，社会思想和行为容易往一个方向走回不了头，比如大家都去追求金钱，都去追名逐利，直到经济危机全面崩溃。在相生相克文化里，无论实力多强、地位多高的人，都有共同的或各自应当敬畏的东西，不至于一意孤行，一条道走到黑。

社会的争论都是这样，每一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、用自己的经验和知识看问题，你可以说每个人都代表一种不同程度的偏见。有人赞成，是为相生；有人反对，是为相克。相生相克，才更接近于道，才有可能得出一个完整、正确的结论。

不敢说每一个中国人都五德俱全，但中华民族是五德俱全的，所以有自我修炼、自我纠错的能力，不会在错误的方向上走得太远。

近年网上有一种观点，认为中华民族复兴是国运到了，在现当代历史上惊险而巧合地走对了每一步，实在是天佑中华。我相信天佑中华，因为中华民族是善良的民族。但我更相信，中华民族复兴的进程，是中华民族不断自我修正错误、不断“明明德”的结果。